陵山

阿耶头上的血还没流干，渐渐地渗过麻布流到地上，蜿蜒成了一只趾爪。

阿母还在不停嚎哭，但阿元脑子里仍然是一团浆糊，他不敢相信活生生的阿耶竟然变成了一个躺在地上不能动的人，他也不敢看阿耶被麻布包裹的头颅，他更想不通的是，越陵地宫里到底有什么能让阿耶付出生命呢？难道一个死去百年的皇帝还陆陆续续地需要活人给他陪葬吗？

他为阿耶的死感到不值。阿耶竟然就这么抛下他和阿母，阿元从没想过阿耶也会有死的一天，他的心好像被挖空了一大块，不知道从此以后他们母子俩要靠什么生活。

越陵里埋的皇后十三岁就和武皇帝结为夫妻了，但十三岁的阿元只有爷娘，从今往后，阿耶也不在了。

越陵的雨断断续续下个不停。中原不比南蛮之地，一年也没有多少雨，但这次似乎是为了祭奠阿耶，雨淅淅沥沥下了两天。

阿耶停灵不久就入了土。活人性命都不保，死人只能草草下葬了事。但阿耶好歹和李家先祖埋在了一起，阿元不知道阿母和自己能不能有这样的福气，一家人死后也能在一起。

往年下宫中有陵户去世，人们都会聚在一起为亡灵祈福超度，但阿耶的灵魂却听不到人们的诵经了。只有阿母长久地跪在阿耶草草收尾的墓前，嘴里不停地念着经文。

阿元打定主意，一定要带着阿母离开越陵。

下过雨的山路格外湿滑，天慢慢擦黑了，阿元一个人踩着木屐往陵山上爬。

他拄着一根竹杖，这是阿耶往常巡山时用的，现在竹节里还凝着阿耶的血迹。阿元紧了紧手中的竹杖，继续往高不见顶的陵山顶爬去。

陈叔说，越陵地宫就在离山顶不远的地方，盗墓贼挖开天井之后，他们还没来得及进去偷东西就被守陵人发觉了。只怕现在挖出的盗洞还没填满。阿元打定主意，一定要去玄宫里探个究竟。

他趁阿母还在偏房里休息的时候，偷偷拿了阿耶留下来的竹杖溜出了下宫。

下宫离陵山还有不短的距离。阿元高估了自己的体力，走走停停，夜间山路不好走，也怕有野兽出没，阿元只能摘点野果，勉强堆了一堆枯枝点上火，在火堆旁卧下了。他望着天空，觉得这颜色和下宫壁画上女官们的裙子一样，蓝得发黑。

一束束的星光也好像百年来葬在越陵的无数灵魂。现在阿耶也是其中的一个，在黑夜里散发光芒照耀大地。阿耶能知道他发誓一定要进武皇帝的陵寝吗？他知道后会不会气得发疯，狠狠抽他一顿？这一切阿元都无从得知了。

他只知道陵山上面并不静谧，叛军的号角似乎已经回响在耳边了，明天等他下了山，就带着阿母跟着陈叔一家离开。

阿元伴着山里树叶的哗哗声一直半梦半醒到天明。在梦中他好像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，戴着琉冠，手中握着长弓，铠甲也遮盖不住这人一身的肌肉线条，这是阿元心里真男人该有的样子。他的身影忽远忽近，脚步声也时大时小，他好像一直在向前走，又好像永远伫立不动。

阿元看着看着，又好像看到了阿耶的身影，他的身材并不高大，常年拄着他的竹杖，在陵山上巡逻。阿元对着那人大叫：阿耶！但那人却并没有回答他，只自顾自迈着缓慢的步伐往前走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