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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夏时节,日头出得早,微光照亮城池。
城门边的一栋大宅里走出几个婆子丫鬟,立在大道边守候。其中一个年纪轻些的,心思浮躁,支着脖子去看高墙上在一片晨雾中浮现的白日,又看自家宅门上高挂着的“刘府”二字,结果吃了管家婆子一个嘴巴。
当小丫鬟捂着脸抹泪时,只听得远处响起一阵脚步声,踢踢踏踏,是马蹄叩在青石板上。于是一片人抬首去看,大敞的城门外模模糊糊显出两个人影来。
来人靠近了,众女才看清前头走着的是个高大汉子,一身猎户装扮,披上一身晨露,牵着缰绳缓步走着。他身后的马匹上坐着个新娘子打扮的人,身形纤细。
管家婆叫了一声,赶忙迎过去。
“夫人到了!”
于是一群人碎步上前,牵马的汉子停下马匹,松开缰绳。
“呀,这不是许小哥!”管家婆道,“怎么回事?”
那姓许的男人并未答话。马上坐着的“夫人”开口接道:“张婆,奴家在路上遇见了狼群。幸得这位好心大哥相救,才保住了一条性命。猎户大哥好心,怕奴家再碰见什么旁的变故,特意护送一程。”
管家婆道:“竟是如此!夫人受苦了。多谢你呀,许小哥。烦请先到府上歇息,老奴再和老爷知会一声。”
“不必。”男人理了理身上衣服,掸去水雾,“我不要奖赏,人已送到,我回去了。”
说罢,男人也不理一干人,转头便走。
“猎户大哥!”夫人身形未动,清亮的嗓音带上几分焦急,“不留下喝杯喜酒么?”
男人脚步微微一顿:“不。”
随后仍是继续大步离开。
“这许三路。”管家婆将新娘子扶下来,“夫人莫怪,他一贯就是这样。”
“奴家怎会同救命恩人计较这些。”
水红袖口露出一只素白的手来,轻轻搭住婆子手肘。裙裾随着新娘的步伐掀起赤红的波澜。
“管家婆继续道:这许猎户虽然脾性古怪,打猎却是一把好手。老爷冬天总要管他定几张好皮子呢。”
新娘子颔首不语,在盖头的遮掩下,没人见到她的两片唇正轻轻动着,反复念着刚知道的一个姓名。
许三路。
几个月匆匆过去。城里发生了不少事情,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,是城南边刘老财刚娶第五个妻子便发急病去世的奇闻。那叫白鹿的小娘子刚嫁人便当了寡妇,刘老财无儿无女,也无旁的亲戚,一辈子敛下的钱财全归了白鹿。这老财主平日贪财好色,荒淫无度,折磨死了四任妻子,见他落得个这般下场,城里众人无不拍手叫好。
称快同时,人们又对白鹿生出好奇来。刘老财虽然是个不积阴德的亏损货,身体却一向强健少病;新娶的娇妻一来他便得了急病,实在蹊跷。白鹿又不是本城人,没人知道她的底细。一时间谣言四起。
白鹿不理流言,找了几个靠谱的打理家产,又捐了一大笔善款给寺庙,说为亡夫祈愿,随后便关起门来,据说是日日在内院读书抄经。
不多时,白鹿又差人去山里给许三路送了十两纹银,要他往刘府定期送去猎到的各类野味。他收了钱,便更加卖力地打猎,每隔几天就上门运送猎物。白鹿叫底下送了茶酒招待,始终没有和他真正见过面。许三路一开始不愿多待,日子久了,偶尔会坐在客厅歇上一阵,再后来,他每一次送货都会呆上片刻,和下人说说各自的近况。
“那猎户为什么总这么不近人情?”
“奴婢听人说,他从小就独身一人在山里生活,进了城也是做完买卖就走,没人和他亲近。”
望着厅堂上将背脊挺得笔直的男人,白鹿捻碎手里的鱼食,撒入后院的池水中。白腹红鲤争抢着去啄那些面屑,尾巴翕张,搅起满池澜纹。
“如此。”
到了冬天,白鹿又送来一笔钱款,说是要许三路猎几张好皮子送去。许三路在林里潜伏两日,终于得了几张够漂亮的鹿皮,当即下山往刘府送了过去。
虽才初冬时分,头场雪已经声势浩大地降下。许三路赶到城里时,天已擦黑,团团飞雪泄下。等他进了刘府后院,一群小丫头立在檐下指着他嘻嘻窃笑。许三路这才发现自己落了一肩一头的雪,足积了有一个指节之厚。他倒不生气,也觉得自己这模样叫人发笑,脸有一点红了。
清点完货物,管家婆望着外面深沉的夜色,道:“呀,已经这么晚,城门怕是早关了。许小哥若是今晚没有宿处,不妨在我们府上歇一宿。”
“不。”许三路从腰间解下个褐色钱袋,“我去住客栈。”
“这成什么样子。”
一道声音自门外传来,许三路转头,只见门边立着个高挑的白色俏影。仔细一看,来者外罩一件银色毛氅,乌发挽在脑后,玉雕似的脸庞,星子似的眼眸,此刻正含着笑睇向许三路。这美人便是如今刘府的当家人,白鹿。
她朝许三路略一垂首,道:“许久不见,猎户大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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