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宜春醴(七)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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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夜以后,空中只余一点残雨游荡。

舒明德的贴身书童阿恪坐在游廊的条凳上,垂点着脑袋,听着雨打芭蕉簌簌之音昏昏欲眠。

这便是服侍小郎君为数不多的缺处。

因着小郎君得宠,他的吃穿在满府下人里也是拔尖的,只有一点不好——

小郎君念书刻苦,每日必读至子夜方才入眠,累得他每每作陪至此。

阿恪看了眼灯火通达的内室,内心估摸了时辰,觉得舒明德还要些时候才会传唤他进去,于是把脸往臂弯里一埋,预备小憩几息。

半梦半醒间,他忽瞥见一窈窕少女倚着一笼纸伞,手拎一把绢白题字的灯笼,跨过苔痕弥生的月洞门朝此处飘来。

他起先并不在意,只说怪道今夜天上无月,原是太阴仙子偷下了凡间。

直到少女立在了他跟前,一身微凉雨雾朝他渺来,他才骤然惊醒。

“二、二姑娘。”阿恪一个激灵站了起来。

舒芙并未深究他渎职打盹的事,将伞收拢倚在墙根,对他温声道:“幺郎还未睡吧?劳你进去告诉他一声,就说他托我写的东西我已写好了,现在给他送来。”

阿恪连连应好,转身进了内室,不多时又探出头,将舒芙请了进去。

舒芙一进书房,一团书香墨暖扑面而来,洗却了一身凉意。

舒明德见她来,心中雀跃不已,连忙给她拉了张圈椅,又吩咐阿恪取些热茶过来。

小郎君坐在她身边,语气亲昵:“阿姊来得正好,我才写完那篇策论的初稿,还请阿姊斧正一二。”

说着,他将自己案上一迭写满了墨字的白鹿纸递到舒芙手里,又从舒芙那里接过了她带来的纸稿。

舒芙将那几张纸攥在手里,想起临出门前,占摇光一路从西间跟她跟到了门口,语气幽幽地叮嘱她即去即回,有那么一瞬想婉拒了舒明德。

但幼弟的眼神实在诚恳,学问上的事又的确不可轻放,于是她强压住心底的波澜,专心看起他的策论来。

舒明德文才委实不差,行文间半点看不出十岁幼童的稚嫩,观点鲜明,例证有力,即使放到人才济济的岚山书院也应是中上游的好文章。

舒芙看罢,真心赞道:“你写得很好,我没有什么要改的。”

她又速读了一遍,惊喜道:“而且,我们两人的观点竟有这样多相似的地方,这便是姊弟间的心意相通么?”

舒明德此时也看完了舒芙的文稿,听她这样说,不由心生些许羞愧:“不,我策论上的主论点是长姊与我说过一通的,真要论起来,还是阿姊和长姊更加相通。不过,阿姊写的这篇更好,许多看法更加犀利,且容明德觍脸,取几段阿姊的观点,将文章精调一番。”

舒芙自无不允。

舒明德得她允诺,当即拿笔蘸了墨开始书写,才写了两行,他突然抬起头,看着面前的少女道:“阿姊好生厉害,我与同窗们交谈了半日,又得了长姊妙口蕙心的点播,回来后冥想了昼夜才能写出这些东西,阿姊用了一个午间便写成了。倘若阿姊是男子,定要将我们满书院的儿郎都比的面上无光了。”

舒芙听言,眼睫微动,唇线紧抿,一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。

舒明德赞过以后,复又埋首下去修订文章,未曾察觉对案的少女已悄然站起身,行至了窗下。

舒芙站在风窗前,手指抚上纵横裂纹的格条。窗外风雨不知几时又大了起来,浸寒的气流透过明纸击在她掌心,叫她想到这一年入春时,府中池塘上那层粼薄的冰。

去岁冬日的寒气消弭在融融咚咚的春日里,那些薄冰也随之弥散裂逝,最后全数汇作了塘中温绵的水、泞淖的泥。

她遽然转过身,对着低头写字的舒明德轻声道:“不是的,明德。”

舒明德茫然地抬眼看她,只听见她温和又缓慢地说:“你如要赞我,不必使我假托男儿列,如我一样、比我更优秀的女子皆有的是,只是世人鄙薄,总叫她们隐于史外。

“但阿姊从未因自己是女子而自疑过,阿姊很开心,我是你眼前的这个我。”

舒明德内心撼动,还未来得及说出什么,就见少女迈出房门,撑伞挑灯隐入滂沱夜雨当中。

……

再越一日,舒明德便要返归岚山书院。临行的前一刻,他同阿恪立在后门处的马车前,不知还在候着什么。

幕夜四笼,深巷中还散着数声犬吠,又有零碎春蝉吱吱呀呀。

阿恪背着身呵出一个哈欠,又慢悠悠转回来,对舒明德道:“郎君,您还在等什么?”

早一刻上车,他也好早一刻补眠。

舒明德面色微白,又倔强地站了片刻,直至一边的罗氏也忍不住探询,他才缓缓问出声:“我阿姊呢?”

众人这才恍然大悟。

要说自舒明德每每返学必来相送的,满府之中只有一个舒芙了。

哪怕是罗氏都因体弱有几回没来,只有舒芙一次也未曾缺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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