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类之盐(1 / 2)
人类之盐
有时候陈满觉得,和陈锐星重逢之后,一切都重新被按下前进键,她如死水的生活终于有些震荡。原本她只想着在明州待几天时间。他暂时和朋友合租,所以她也不方便住他那边,酒店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。
可某天一起吃饭时,他问她,要不要跟他一起住。他的前同事刚结婚,所以想把自己之前买的那套房子租出去。他对熟人开的条件很诱人,无需押金,房租一月一交付。
而且我想照顾你,他说,你现在需要有人在身边。
这些年来她习惯独来独往,不需要任何人为生活增添变数,变数大多代表着麻烦。但那一刻她有些心动,紧接着她觉得自己完蛋了。
我很麻烦的。她说道。
不麻烦,他连忙摆头,前几年我一直照顾他,你能有他麻烦吗?白天是睡饱了,晚上就净折腾人。
能够想象到男人如何在病床上颐气指使,她心里踏空一块:那这样我更不该折腾你了。
说什么呢,他对她的见外非常不满,我想被你折腾,我就乐意被你折腾。
她觉得他急起来挺好玩儿,就朝他伸出手掌:陈锐星,你怎么越来越狗了。
他立即把下巴搁在她的手心,汪汪两声。她去捏他的脸,手感蛮不错。有时她本来有一肚子火要发作,看到他这张脸气居然消了。要不怎么说色令智昏呢。于是她答应去看房。
是好狗,我是好狗。他又忙不迭地说,生怕她反悔。
房子的条件确实不错,两室一厅,光照充足。前同事是个爽朗的东北汉子,打包票说老化的家电都会一一换新。看完房后,两人本打算商量一阵再做决定。但刚走到楼下,她听到绿化带里传来一阵尖细的猫叫声。还不等他回神,她已经钻进草丛拎出那只小奶猫。
小猫甚至连眼睛的蓝膜还没褪去,捧在手心很小一团,正将软乎乎的温热传递给她。不知道它到底是和妈妈走丢,还是单纯被抛弃了。
她和他一时间都屏住呼吸。在他们的童年,关于小动物的回忆是十分不愉快的。有天他不知道从哪捡回来一只鹦鹉,那鹦鹉还会说话,十分稀奇。当地电视台听说这件事情,就派记者去他们家进行采访,编进了当天的本地新闻。
男人大概觉得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一桩。从记者登门造访开始,他就一扫平日的颓败作风,接客倒茶,十分热情。至于捡到鹦鹉并精心呵护它的他们,则被男人大手一挥,揽到镜头最后方的角落。
父母那天难得没吵架,坐在电视机前吃饭聊天,等待着鹦鹉的那则新闻。他和她草草吃完饭,就奔向鸟笼,想要教鹦鹉说新的单词。身后的播音员正开始讲述它的故事。
男人正侃侃而谈,他和她躲在镜头死角,挤在一起很小声地说着什么。若故事就停留在那个大脑袋电视机的画面上该多好。而不是后来,鹦鹉死于一个雨天的夜晚,死于酒醉的男人手中。
她在楼下水洼里捡起冰凉的蓝色鸟尸,男人的赤脸印在五楼窗口,模模糊糊一张恶鬼的脸。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在远去,只剩雨声。雨那么大,足以掩盖所有暴行。她用手一点点挖开湿软的泥土,将它送进去。他蹲在旁边,一直在发抖,嘴唇甚至泛起乌紫。她伸手擦去他睫毛和嘴唇上的水珠,可是怎么擦也擦不尽。
怎么办一瞬间他又退回当年的那个他,完全失去主意。
她当机立断道:先带它去做宠物医院做检查,之后可以发个帖子找领养。
检查结果是很健康,中华田园猫,雄性,年龄不足一个月。在检查的间隙,医生偏头看了眼窗子:天气这么冷,这猫又这么小,估计很难活哟。
这句话似是有意,却是无意,全给她听进心里。窗外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雨,是带点寒意的春雨。他坐在医院长凳上,双手交握,低头发呆。
她从医生手里接过小猫,坐在他身边。小猫闹腾得很,要往她衣领里钻。
她忽然说:我不放心别人来养,它太小了。
那怎么办?他仍然没有伸手摸它。她知道他在怕什么。哪怕只是一次触碰,也许就会建立起感情的联结。
我们来养,她说,租下来吧,房子。
房子里最先空荡荡的,她的行李还没搬过来,只有几件衣物挂在衣柜。给小猫添置的东西倒是最齐全的。猫砂盆、猫爬架、猫粮碗和猫玩具应有尽有。夜晚他们躺在床上,小猫甚至要霸占她的一边枕头,逼得他们只能贴在一起。
还好我睡觉老实,她轻声说,不然可能会压死它。
他抱紧她:你都快比它轻了,要多吃点。
该给小猫取名字,可是他们一直没想好。命名是件多么神圣的事情。起初只是完全陌生的几个音节,和面前完全陌生的某个造物。但将它们联系在一起之后,一切都会变得全然不同。
叫辛巴怎么样?某个夜里他提议道。因为它是一只全身金黄的小猫,很有辛巴的风范。
黑暗中她沉默片刻:不要吧,肯定很多重名的。要不叫盐巴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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