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九、琴师(2 / 3)
发丝,片片雪花随着风落下来,落在他的身上发上,如同朵朵盛开的寒梅。
他坐在那里奏乐,手下的乐器似是一把弦乐,因为离得远,看得并不真切。袅袅琴音掠过水面而来,一眼看过去时便知觉那人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。
莫名的,我忽而想起了张良。
初见张良时,他便是这样单薄的白衣,还有那如瀑散落的三千青丝。
可他不是张良,他只是个琴师罢了。
“陛下在此。”
蒙毅的声音唤回了我的深思,我沿着那长长的水榭看过去,果然在另一头看到了我的父皇。
时值冬日,水榭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绒毯,父皇便坐在那里,身前的小桌上温了一壶酒。他手里拿着酒觞,却并未饮酒,似乎已然沉迷于这乐音之中,久久不能自拔。
我本不欲打扰他难得的雅兴,正待离开时却只见他已然看了过来。
于是我便同蒙毅一同上前见礼,分列左右在他身边坐了下来。
“这乐师如何?”他问。
“此筑击的甚好。”同我相比,显然蒙毅更加精通乐理,便如是回答。
“你可知他是谁?”
“臣曾听闻,陛下近几日新得了一名琴师,据闻是昔日那刺客荆轲之友,想必就是此人。”
我端着酒壶为他添酒的动作顿了顿,心下了然。
这琴师,理应是高渐离。
我的视线掠过长长的水榭望至尽头,年轻的琴师正手持竹尺击打着手下的乐器,琴音悲亢激越,细细听来竟使人几欲落泪。
音乐总是很容易便挑起人内心深处掩埋的情绪,那些过往种种如同走马灯般于眼前轮转,那些年的记忆,那些故人,所有的一切都于眼前重演。
回首之时,我却才发现,原来我这一世的人生中竟已经过了那么多事,遇到了那么多人。
而转世之前的前尘,我竟几乎已然淡忘了。
回神之时,我这才发现蒙毅不知何时竟已经走了,只父皇仍旧握着酒杯坐在那里,也不知是醉了还是想起了过往的什么,看向我的眼神竟有几分朦胧。
我也看着他,我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长时间地好好注视他了,这么一看时,我忽然发现,他已经开始老了。
他依旧是英俊的,他的五官依旧那样英挺而深邃。岁月并没有剥夺他的容颜与气度,反而经过了时间的积淀之后,那满身的锐利锋芒都变得内敛。便是不需要龙袍和王座,便是如此随意地坐在这里,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面前这人是一位真正的帝王。
但他的两鬓却已依稀有了花白的痕迹,他坐在那里时腰背不再那样笔挺。他同我对视,我不再从他的眼神中体会到那种令人战栗的感觉。
而我也恍惚中这才发觉,我已经很久未曾再畏惧他了。
距离历史记载中他的死亡还剩几年时间了,我不知他是否还能活着。
我忽然感觉到了莫大的悲切。
也许是那悲怆的乐音放大了我这样的情绪,甚至在某一刻,我心中竟油然而生某种情绪,竟想要将他拥进怀中。
于是我便真的这么做了。
他并没有料到我如此不同寻常的举动,在被我拉进怀中的那一刻,他的眼睛骤然睁大了。
他极少会有这般的情绪,我甚至在他的眼底看到了一瞬间的茫然。
“扶苏,你在做什么?”他很快便回过了神,声音中多了几分威仪。
我却仍不想放开他,我同他已经很多年未曾有过如此亲密的拥抱了,依稀记得上一次还是荆轲刺秦之时。
而那时,我甚至一心只想挣脱他的怀抱。
“父王瘦了。”我的双手从他背后环着他,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。
在我记忆之中,他的肩膀永远是那样宽阔,他的怀抱也一直是那样温暖而有力。可是此时此刻,他被我揽在怀中,我竟发现他的身量甚至还并不及我。
这时候我忽然意识到,也许并不是他瘦了,而是我已经长大。
我抱紧了他,低下头将脸埋进了他的脖颈。
他的身上有淡淡的熏香的味道,曾几何时,我对这个味道也是熟悉的。阔别多年,我竟又开始怀念起这般的味道了。
他在我怀里发出一声冷哼,“怎么,年纪大了反而想和父皇撒娇了不成?”
他的话本是一句嘲讽,我却认真答他,“是。”
他被我堵了一下,却也到底没有挣开我,只无可无不可地说了一句,“越活越回去了。”
而我也是这时候才发现,他对我竟也是这般纵容的。
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,此前二十年,我到底是为什么什么才会一直惧他避着他?
我伸手去抚摸他的鬓发,一如以前的时候他喜欢描摹我眉眼那样。
他似乎觉得这样倚着我的姿势也挺舒服的,便微微动了动,把我当个软垫使。
自从统一天下以来,他是当真越来越随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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